寇揮的特點是他把握住了他所喜歡的馬原那種早期虛構的先鋒小說的路徑,他確實是把記錄跟虛構、記錄和想像結合起來的一個作家。《送進大海》這部中篇,如果不考慮他後面的虛構動機,整個像一個旅行記錄,也許就是他說的2018年去西雙版納到馬原那兒,他把這趟行程在小說裡做了記錄。這個記錄包括搭出租車、坐飛機、住酒店、吃飯以及他們的價格、行走的路線、見到的人,沿途的風土人情,整個可以說是一個,僅僅看這些就是一個記錄,但是在記錄背後有一個想像和虛構的東西,就是他所說的要把466個被秦始皇焚書坑儒所埋葬的儒生,把他們的靈魂送到大海。這是一個象徵性的,非常虛構,非常具有想像力的,把一路從西安到雲南,再到北海,在他非常紀實的旅行記錄中,始終有一個虛構動機,就是讓人感覺好奇,他怎麼樣把背包裡裝著466個亡靈,讀書人的靈魂,怎麼把他們送進大海,當然最後的時候似乎讓人有一點寫實了,他說是用466個紙條在海上放飛了,寇揮把記錄和虛構結合起來的這種方式,是體現了他的先鋒性。《完顏丹朱》也是這樣一個記錄和想像的過程。當然寇揮在他的這些小說裡邊都有一個東西,就是對權力的一種反思和批判,對一種歷史中的,發生在個人生活中的,通過他們的命運去反思一種個人的生存和一種政權權力的關係。《完顏丹朱》看著是純粹的虛構,但是再讀下去發現它也有一些原型,他可能就是蕭紅的一個原型,當然他是充滿了虛構的,因為他的主人公,蕭紅變成了完顏丹朱,非常富有想像力。這個小說寫得我覺得找不出瑕疵。如果說《送進大海》最後那些紙條讓我突然有一點失望,甚至還不如一把土的那個感覺要好一些,但是在《完顏丹朱》裡面他處理得非常好,赫連喬峰去香港看已經病危的完顏丹朱,實際上已經過世的完顏丹朱,來了一個趁虛而入的人物,和他年輕的妻子和兒子生活在一起,最後當赫連喬峰返回的時候,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尷尬的時刻,兩個男人回到一個女人身邊的時候,當然他突然採用了一種讓兩個人合為一體的方式,這個虛構是非常有意思的。寇揮說他把中國傳統的敘事融進來了,從表面上看有一點像博爾赫斯,但這完全是中國古老的虛構傳統,《太平廣記》裡邊,古代的典籍裡邊有很多,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是可以分開的,身體去外面過他的日子,可能放排、做生意、打魚,但是這個病體,他的靈魂在家裡過另外一種生活。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處理,讓兩個男人變成了一個人,但是更重要的他不是在講述一個多角的戀情,而是講每個人都嚮往的一種自由,個人自由,由於他們嚮往的自由,他們奔赴了西北,奔赴了小政權。但是在小政權那裡,地方政權那裡,只有一種集體的自由,而對個人自由是剝奪的,個人對自由的嚮往在那裡又被顛倒,所以這個小說有雙重的主題,不僅有個人的命運、愛和死,還有歷史的表現。這點上,寇揮和學群有所相似,表層的主題是個人命運,是愛、欲望與死亡的主題,但是隱藏在背後的主題是個人和歷史趨勢、個人和群體命運預言式的表達,《完顏丹朱》這個小說隱藏著非常多深厚的雙重的主題的交織,它的語言也都無可挑剔,這篇是一篇近乎完美的小說。